安宁疗护 | 我这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了，就是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人 ... ...

我们是每周三的下午，两人一组去陪护满爷爷的。

 

 

第一次去的时候，我发现他手上一块块红的，是皮下出血。以为是晚上睡觉的时候，他的手因为胀疼，在床边的栏杆上蹭的。所以护士、护工们就把铁栏杆用棉布、纱布给包起来，后来我发现，他的脸上、脖子上也有这样的红斑，我才意识到，他这个病到了这个阶段，血管会有破裂，导致皮下出血。

 

我去看他的时候，他已经不说话了，而且躺也躺不下去，护工说他晚上也是这么坐着，在后面拿枕头稍微顶一顶，很难睡得踏实。护工说他还能喝点水，也能喝点稀饭。

志愿者陪护满爷爷 

  

我第二次去陪护的时候，他连水不大喝了，整个脚都是肿的。主治医生去了解情况的时候，护工轻轻摇着他的肩膀：“您说话啊，您说话啊，大夫来了，您哪不舒服，您跟大夫说，让大夫帮您治”。可他就是不说话。

 

跟护士长沟通的时候，我问护士长，他都这么严重了，家属怎么没来照顾呢？护士长说，他家的情况挺困难的。他有一个女儿，已经60多岁了，丈夫得了尿毒症，要定期透析，他的老伴也有病，瘫在家里。因为这样的情况，医院也在想方设法的让他花最少的钱，但是就这样，算上护工的费用，一个月还得花6000多。

 

第三次去陪护时，医生正站在满爷爷床边，我们都想让爷爷说话，就很着急的说“爷爷，您快说啊，哪里不舒服，快告诉医生”，但是爷爷怎么着也不说，怎么问都不说。我们就猜测，他可能是不想治了，他如果想说，是可以跟人正常交流的。他可能觉得自己的这个状况是快走了，不想再多花家里的钱，给女儿添负担。

 

我在耳边跟他说：“爷爷您要喝点水吗？”他点点头，一起陪护的李老师拿水过来喂他，他喝了一口，就不再喝了，我觉得他喝这口水，可能是为了配合我们，但实际上他已经不想喝了。

我们发现，他的脚已经肿的非常厉害了，整个情况很不好，他低着头坐在床边，左歪一下，右歪一下的。当时，我感觉他可能马上就要走了，就问：“爷爷，您想做点什么吗？让我们帮您做点什么？”他没有反应，也不说话，过了一会用很大的力气咕噜了一句，但是我没有听清，李老师说，“您是不是想让我们坐下啊，我们现在这个姿势挺好的”。

志愿者与满爷爷交谈

 

后来我想他可能还惦记自己家里的亲人，就问护工：“您知道他女儿的名字吗？”护工说叫小丽。我赶紧跑去对爷爷说：“爷爷，您是不是想见小丽啊？”他点点头，这样我们就都明白了，就是临终之前的人，肯定是惦记家里的人。护工还跟我说，小丽说今天上午来看他，但是到现在了还没来，估计是家里有事忙不开。我说那就更对了，他知道小丽今天要来看他，但是没来，他肯定在想，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。然后我赶紧跟志愿者李老师说，现在他肯定特别想见女儿，但是女儿又没有及时的过来，咱们怎么办呢？要不咱们替他去家里见他女儿一面，回来跟他说说家里的情况。

 

接着我给满爷爷的女儿打了电话，我把现在的情况说了，小丽说她今天真的特别想来，但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有点多，就没能过来，现在正在家做粥，一会再包饺子，想着明天送过来，我说，你把地址告诉我们，我们替你把这些吃的拿给爷爷。接着，我们把电话放到爷爷耳边，小丽特别高兴，跟爸爸大声的说话：“爸爸，爸爸，我今天挺忙的，没顾上看你，明天我一早就过去，但是志愿者他们一会替我给你送粥，你一定要好好的啊。”爷爷听到女儿的声音，看得出来，他非常高兴，竟然抬起双手，向我们表示感谢。

满爷爷向志愿者表示感谢

 

于是，李老师开着自己的车，带上我出发了。到了他们家，看得出来，条件确实很困难，住在那种搭建的房子里面，但是收拾的特别干净，什么味也没有。里里外外就小丽一个人忙，她丈夫已经基本没有语言能力了，整个脸都是黑的，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。听说是志愿者来了，就使劲坐起来和我们说话，还说出了几个字，小李说他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。我们进里屋看到，她妈妈躺在床上，床挺大的，床头顶着墙，床尾是窄窄的过道，靠边的地方有个大垫子挡着，防止掉下来。

小丽和妈妈

 

她妈妈跟小丽说：“阿姨，我要喝水？”我们很纳闷，小丽说，以前有个保姆，后来家里雇不起了。有保姆的时候，妈妈老年痴呆还不是很严重，所以现在记忆里自己的女儿就是那个阿姨。然后她把妈妈扶起来，喂了几口水，再费很大的力气帮妈妈躺好。她妈妈已经什么都不会了，人瘫在床上，小丽就端屎端尿的伺候。你想，伺候一个病人都那么累，何况年过花甲的小丽要面对三个病人。

 

在跟小丽聊天的时候，我们才知道，小丽跟她的爸妈原来都没有血缘关系，是抱养的，她的亲生父母还都活着，老想把她接走。她说，我是绝对不能跟她们走的，这就是我的亲爸亲妈。

 

他的丈夫不停的骂一个人，言语之中充满着仇恨，这个人就是满爷爷的亲儿子，他在责怪亲儿子没有管父母，提起来就特别生气。而小丽从来没有任何怨言，一直都一个人，在咬牙撑着这个困难重重的家庭。

志愿者与小丽老公交流

 

小丽虽然已经60岁了，每天还要照顾三个重病的亲人，但是，仍然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利利索索的，烫着头发，十分精神。我们的出现，让她非常高兴。见到我们如同见到老朋友一般，给我们讲家里发生的故事。讲着讲着，小丽流泪了。她说，能有人真正的关心她，她又感受到了温暖，那个场面让人特别心酸。

 

可能，每一个负重前行的人，无论在压力面前多么坚强，内心总有最柔软的地方。

我们拍了她家情况的视频，带着粥回到医院后，把视频放给爷爷看，爷爷非常高兴。他一放松，居然躺下睡着了，护工说，满爷爷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安稳的睡觉了。对于重病的患者来说，能够安稳的休息是最好的治疗。如果没有这次，他可能都很难熬到第二天，很有可能当天晚上就走了。这样他一睡觉，就可以补了气血。

 

下周三的时候，是其他志愿者去的，看到爷爷能说话了，确实是情绪好了以后，补了一些气，但是那些话，也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了。跟他们说完话以后，爷爷就说，不跟你们说话了，我累了……

 

爷爷是周四离开的，走时特别安详。后来，我了解到爷爷去世前，他的儿子也去看望了他。

 

随着满爷爷的去世，我们的故事也讲完了，可小丽的故事还在继续，而生命关怀、安宁疗护的普及也一直在路上……

 

本文转自公众号“关于告别的故”